老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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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唐】请你再抱紧我

过年好












他们在车上拥吻,在唐昊脚底一松的时候,即将撞上护栏的车慢慢地停了。斜停在半路上,大年初四的大马路,城市的大马路,凌晨四点天蒙蒙亮下的大马路,除了我们,世间一无所有的时刻。

 

 

 

方锐说,监控。

 

 

 

唐昊一把解开了安全带扣儿,探着上半身钻到方锐身上时,他十分利落地爆了粗口。他说,管他妈的。

 

 

 

监控的白光一直在闪,他们像是置身于摆拍的照相馆,摄影师一直按着快门,没有喀嚓喀嚓的声音,但白光一闪就是一个镜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影了,底片留给交警大队,车留给马路,你留给我。

 

 

 

方锐在和唐昊舌吻时,他笑起来,说不出话,倒是流眼泪了,他被死死压在车座上,脑袋后面枕着他们俩一起买的靠背,软的,软得让人误以为脊椎也快软了,但这没什么,舒服,脊椎疼之前,软也没什么,他的眼泪因为他仰着头而往后边流,沿着眼角,流到颚边,然后到了耳前,眼泪,湿湿的,不黏,不像他们的一切别的津液,不像方锐进入唐昊时需要的东西,他微微侧了侧头,眼泪掉到垫子上了,轻得不让人听到,他很少哭,很少,非常少,他几乎没有哭泣的记忆,但现在,对,他在哭,嘴里叼着唐昊,被唐昊叼着的时候,他哭了。

 

 

 

唐昊发现他哭了,他粗暴地抹掉了他的眼泪,但这并没有止住方锐的眼泪,以至于唐昊也快红了眼圈。他没有吻他了。他甚至没法在最后一刻要叫嚣着反上他了。他只是失去了力气,退回驾驶座之前被方锐拽住了,原本靠着垫子的方锐直起腰,拽住了唐昊的手臂,力气出奇得大,一把把唐昊拽回了自己怀里。他迎面抱着他,抱着他的头和肩膀,他无话可说。唐昊感受到方锐喷出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子边,看到窗外雾气蒙蒙,他的嘴紧紧地抿在一起,抿成一条封闭的线,唐昊突然说:方锐,你他妈的。

 

 

 

他的话里带着拼命按压下去的哭腔,他说:方锐,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你知道,我不想啊我不想。

 

 

 

方锐没有回答,方锐沉默着,他早就没掉眼泪了,他只是沉默地喘气,平缓呼吸,在死死拥抱住他亲爱的笨蛋唐昊的时刻,他什么都说不出了,他的手指薅进唐昊乱七八糟的忘记打理的头发,一点儿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刺人,是柔软的,柔软的头发,方锐再次笑起来,他慢慢地抚摸着唐昊的头发,像安抚一只狗,也像讨好一只猫,其实是告别一个唐昊。他慢慢地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你用什么牌子的牙膏,你吃什么会呕吐,你骂人的时候会用什么脏字,你的微博关联了网易云音乐,你的歌单里听的次数最多的歌叫什么,你从不承认你爱我,你得走了,你也不想的,我全都知道。

 

 

 

方锐抱着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同他还只是个孩子,方锐说:好了,抱够了,我舍得了,路上小心,你没法扔我出去,我得走了。

 

 

 

在唐昊反应过来之前,方锐下了车,他隔着车窗对唐昊咧着嘴笑,挥了挥手,沿着大马路走了,融身于雾间,好像他本身就是雾中风,风中尘埃。

 

 

 

 

 

 

 

 

 

 

 

 

唐昊是五六年前认识方锐的,准确来说,先认识林敬言,再因此认识了方锐。那时候他还是个学生,考上不心仪的大学,读了半个多月,不读了,申请休学之后从南京开始旅游,准备沿着要把这江浙一带都走一遍,没想到在南京就停下了脚步。飞机刚到时,他接到了无数的电话,是他妈,妈质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法解释,让她放心,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妈又打来,逼问出他在哪儿之后,妈说:你给我等着。唐昊以为妈要跑来教训自己了,没想到他妈不到两分钟给他发来微信,说:你表哥在那边有个朋友,我让他来接你,休学散心可以,你记得回来。他简直没想到。

 

 

 

来接他的就是林敬言,副座上坐了个多管闲事的方锐。林敬言自我介绍时,方锐一直在打量唐昊,等唐昊上车了,他从前边侧过来给他握手,说:小朋友长得挺好看哈,我叫方锐,是林敬言室友。

 

 

 

唐昊没握他的手,只是自报家门说自己叫唐昊。

 

 

 

那时候他的确没想到要和方锐有什么关系,其实也没想过要受林敬言多少照拂,但因为方锐的热情,林敬言也说,房间大,可以住,他就只好暂住了下来。住下来之后,唐昊才知道林敬言和方锐都是老师,一个教大学,一个教高中,林敬言教什么光电,方锐则是教数学的,都挺出乎唐昊意料,但这么一想好像又知道为什么老妈会把自己安排过来,应该也是想他们劝劝自己,他以为。

 

 

 

结果这好多天,唐昊都被一个人撂这儿,林敬言虽然是教大学的,听上去课不多,但几乎不着家,方锐课更多,可他回家比林敬言勤,回来早点儿时还会问唐昊吃过饭了没,没有就一块儿点外卖,等外卖时他就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从没多问过唐昊为什么休学,甚至懒得问他在南京参观了个什么一二三。

 

 

 

直到有个周末,很早,他还在睡梦之中,被掀开了被子,他一睁眼,挤上来方锐一张脸,方锐说:“你起床快换了衣服跟我出去吃早饭吧。”

 

 

 

唐昊愣了:“什么?”

 

 

 

方锐盯着他好一会儿,笑了:“实话实说的话,是老林有点儿事,我得帮他把你支开。”

 

 

 

唐昊抿了一下嘴唇,行吧,他坐起来:“你,”方锐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什么意思,逗他:“怎么,看不得啊?”唐昊翻了个白眼,随便他了,就当着方锐的面开始脱衣服,之后换衣服,穿裤子,刷牙洗脸回来之后看到方锐坐在转椅上,唐昊扯走了转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之后,他对方锐说:“好了。”方锐站起来:“那走吧。”

 

 

 

唐昊跟着方锐坐电梯下楼,一前一后推玻璃门走出去,方锐没停脚,但唐昊看着迎面走过来的林敬言和林敬言身后的陌生男人愣了一下,他还在想要不要点个头打招呼时,被方锐先一步察觉了,方锐一把拉过唐昊的手,扯着快步走了,跟林敬言擦肩而过的时候跟不认识似的。

 

 

 

在早餐摊子上,唐昊还是忍不住问了,林敬言是什么事。他无法跟着叫老林,也没法依着方锐调侃的说法,叫他们林老师和方老师,他没法,他只好生硬地念这两个人的名字。他问。

 

 

 

方锐一边喝稀饭,一边说:“没什么事,不过比较私密,所以没法在外面谈。”

 

 

 

唐昊又问:“那个男的,是你们朋友?”

 

 

 

方锐继续喝稀饭:“老林朋友,跟我没什么关系。”

 

 

 

唐昊觉得可疑,方锐,如此爱管闲事甚至跟着车到机场来接他这个不速之客的方锐,会和老林的朋友没有关系吗?他问出来了。

 

 

 

方锐笑死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热情似火啊。”

 

 

 

唐昊嘁了一声,没说话。

 

 

 

方锐笑一下,又仰了仰头:“你叫我一声方老师我听听,我高兴了就告诉你。”

 

 

 

唐昊抿着嘴唇,他其实不是那么感兴趣的,他低着头开始吃包子,油腻的包子,形状倒是圆滚滚挺可爱的。

 

 

 

方锐瘪瘪嘴:“真是不可爱的小朋友。”

 

 

 

唐昊想,我可不是什么小朋友。不过他懒得跟方锐说这个。他会更来劲。

 

 

 

方锐倒是纠缠起来:“叫呗——叫一声老师而已嘛。”

 

 

 

唐昊继续吃包子,吃完了喝了两口豆浆,很甜,糖放多了。

 

 

 

方锐说:“那我给你讲一半儿,你要是想听下一半儿你得叫我。”他笑得很贼,“我不信你听了一半儿不好奇下一半儿。”

 

 

 

唐昊还是不说话,随便方锐自嗨,反正他会说的。

 

 

 

方锐说,那是老林男朋友,准确来说是纠缠不清的前男友,没错,老林是个弯的;顺便一说,我也是,他没出柜,我出了,被家里扫地出门之后受到林老师接济;我说他男朋友跟我没什么关系就是因为,那是人家男朋友,我从来都不跟朋友的对象有什么牵扯,所以,我根本不太认识那人;他俩谈了挺久了,感情很好,同一个学校的,不过那人不是老师,好像是研究生,感情好到有段时间老林几乎不回来住,我基本一个人独占了房子,不过后来有些事,乱七八糟的,他俩谈崩了,吵架,老林不会和人吵架,就更不可开交,冷暴力吓死人,你来这段时间,正好是这段时间,因此你今天头一次见那人。

 

 

 

唐昊在方锐停顿之后,只是看着方锐,并不回答什么,他只是奇异地想到,方锐很适合讲故事,白话,简洁,有趣,语起语落,的确是让他想问,然后呢。

 

 

 

方锐倒真不说了,开始慢吞吞地吃油条,手指上黏着油,亮晶晶的。

 

 

 

唐昊没有问然后呢,他问:“你为什么没和林敬言在一起?”

 

 

 

方锐愣了一下,倒也不完全感到意外,很多人,很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笑起来:“不算不合适,也不叫不可能,只是纯粹做朋友对我和他都好。作为对象同居,也许我俩两天就掰了,但作为朋友,也许能凑合合租一辈子呢你说是吧。”

 

 

 

唐昊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方锐。

 

 

 

方锐打了个哈欠:“还是挺困的,这么早把你叫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啊。”

 

 

 

唐昊说:“没事。”唐昊停顿一下,说,“你单身。”

 

 

 

方锐说:“废话啊,不然我一天天干嘛那么早回来,而且中学里也找不到,不可能找。”

 

 

 

唐昊说:“可你都出柜了。”

 

 

 

方锐说:“学校里的人可不知道。就算有小孩儿感觉出来或者对我有兴趣,我也撒谎说了我在国外有女朋友。”他耸耸肩,“不然我可没法儿在学校里呆了。”

 

 

 

唐昊点了一下头。

 

 

 

方锐觉得奇怪,唐昊真是没再问老林的事儿了,反倒是问了他一堆有关自己的问题,他笑嘻嘻地问:“喂小朋友,你不会对方老师我感兴趣吧?”

 

 

 

唐昊说:“感你妈呢。”他一口喝完了豆浆,“我吃完了,现在要干嘛。”

 

 

 

方锐看着他:“你原本打算干嘛。”

 

 

 

“还没想。”这是实话,唐昊不是旅游爱好者,说是旅游来了,其实都是漫无目的闲逛,去了几个热门景点,但也不拍照留念,只是瞎逛。

 

 

 

方锐点了点头:“我没兴趣带你去纪念馆和什么夫子庙,没问题吧?”

 

 

 

“我也没兴趣去。”唐昊说,“没问题。”

 

 

 

方锐勾着嘴角笑起来:“去坐公交车玩儿吧,起点坐到终点,我给你当解说员,虽然也没什么好解说的,不过权当打发时间。你不会想跟我去看电影或者去网吧吧。”

 

 

 

唐昊说:“随便。”

 

 

 

方锐带唐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到了一个枢纽站,上了一辆准备发车的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两个座上。发车了。公交车的摇摇晃晃让唐昊想到,他挺久没跟别的人一起坐这种公共交通了,他甚至很久没和另一个非家里人独处,方锐坐在他旁边时却并不会令他很难受。这也像方锐给他的别的感觉,第一天来机场接他,他其实不太敢和林敬言说话,林敬言也不像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但方锐,话多,但不会让人尴尬,体贴有余,疏离刚好,他是个聪明人,唐昊想到,还没来由地认为他很孤独,虽然这不关他的事,人人都孤独。

 

 

 

唐昊很沉默,在听到方锐时不时冒出来的对窗外景色的评论时,他依旧很沉默,听进去了,但不算很关心陌生的城市,注意力更多放在了时停时歇的方锐身上,他很突兀地想到,想要想象林敬言教课的样子不难,但方锐,他上课时会是什么样子?站在不如大学大的讲台上,不在白板而在黑板面前,写数字吗?用麦克风或是光靠他那清亮的嗓子说话,念出x和y,写出b或6,在每一个窗外没有阳光的令人打瞌睡的早晨,撑在讲桌前,捏着卷子和参考书的一角,笑起来。他会吗?

 

 

 

方锐问:“想什么呢?”

 

 

 

唐昊舔了一下嘴唇,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方锐说:“对了。你也是对吧?”

 

 

 

唐昊看着方锐,他很坦率地回答道:“是。”他知道他在问什么。

 

 

 

方锐说:“果然是了。”

 

 

 

在唐昊做出反应以前,方锐冷不丁地伸手揽住了他,笑着凑过来时,唐昊真是愣了一下,方锐说:“你妈叫老林劝劝你,老林想说教被我拦着了,虽然不关我的事,不过我猜我比他们更好接触你。你和我完全不一样,但我知道你。”

 

 

 

唐昊想说滚,想说你知道个屁,谁都不知道,但他没有说,他由着方锐揽住了他。

 

 

 

方锐说:“我上大学那会儿也想过休学,因为没意思,我不想读师范,凑巧进的,学校挺好,但我不喜欢。不过我读书早,那会儿我还没成年呢,我没法自己给自己办休学,我爹妈更不同意了,所以我只好天天翘课等着学校开我。”他盯着人看时,眼睛里有股奇特的热忱和冷清,他说,“我泡在网吧打游戏,打得炉火纯青,我寻思着我是不是都能去参加个什么电子竞技比赛了,结果我碰到了把我掰弯的第一个人。”

 

 

 

唐昊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

 

 

 

方锐说:“那人我不想多说,不过我在网吧遇到的,没两天就被骗上床了,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倒也不是什么骗炮渣男,我俩谈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我都数不清楚有多少个年头了,他人模狗样的,比我大点儿,脑子很好,怎么怎么着的他还把我骗回学校里安心上课了。我没课的时候给他发短信,他就会来学校接我,吃饭撸串然后就上床。去酒吧的时候他会把我的酒换成橙汁儿,蹦迪的时候会把我跳垮了的衣服给我拉起来,但他本身不是这么个温柔体贴的人,所以温柔体贴起来的时候,特别地诱人。”

 

 

 

方锐突然停下了。

 

 

 

唐昊问:“然后呢?”

 

 

 

方锐笑起来:“这故事倒还吸引你啊。”他说,“没什么然后了,后来就分手了。”他又说,“不管怎么说,也许多亏他我继续读了书,毕业了还能找着这么个工作养活我自己。”

 

 

 

唐昊噢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方锐看着唐昊,又看向窗外:“噢,你看,那边是南图,是三大图书馆之一呢,不过我没进去过,常常路过。”

 

 

 

唐昊也看着方锐,没看窗外。

 

 

 

方锐说:“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感情还是家庭,或者单纯地也讨厌大学,专业或是同学老师,随便,不过我知道都挺不好受的,而且也还是希望有个人来搭理一下自己,不说关心吧,问候一下也成。是吗?”

 

 

 

不是。唐昊说。

 

 

 

方锐点点头:“那我是,行吧。碰到那人跟我谈恋爱,迂回婉转不知不觉被他骗回学校好好做个人的时候,我还真没想过我乐在其中,简直被给了个台阶下。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而且对师范的深恶痛绝,我今天也还有,虽然天天跟小孩儿呆在一起也挺好的。”他说,“回去之后如果老林自己的破事儿解决了,他可能会对你一顿语重心长,你嫌烦的话给我个暗示,我帮你溜掉。还有就是,我跟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我不劝你回去读书,我正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我看着你觉得你正好缺个人说说话,老林又正好需要私人空间,就带你出来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好像在说,正好,正好,什么都只是正好而已。

 

 

 

唐昊看着方锐,说:“我不缺人说话。”

 

 

 

方锐说:“行吧,我缺人说话。”

 

 

 

唐昊又说:“你在学校是不是也他妈这副多管闲事的样。”

 

 

 

方锐说:“还好,我管不了太多。”

 

 

 

唐昊说:“那你他妈管我。”

 

 

 

方锐说:“你不想就算了。”

 

 

 

唐昊和方锐对视,凑上去吻他的时候说:“我想。”

 

 

 

方锐好像没料到,又好像料到了,在摇晃颠簸的旅途中收到已成年小朋友的吻,他捧着唐昊的后脑勺,回应时生疏费劲而快乐。

 

 

 

 

 

 

 

 

 

 

 

 

后来他俩确立了关系,谈恋爱时真是又甜又辣,唐昊脾气不好,但他对方锐发不起火,方锐待他像大海对待鲨鱼,他奇妙地包容他,不完全把他当小孩子宠,而且方锐本身保有小孩儿心性,只是他脑子成熟,聪明又柔软,让唐昊被体谅了,也能让唐昊自然地去体谅他。

 

 

 

老林对这事儿抱着ok也不太ok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唐妈把孩子交给他俩,方锐反倒是把人儿子发展成了自己的对象,真是不太说的过去。而且这下唐昊回学校上课更像是遥遥无期了,依他们谈恋爱的这个状态,唐昊不像要离开南京的样子了。

 

 

出乎林敬言意料的是,年末的时候,方锐跟他说他下个月开始不租了,而且他春节之前会把工作辞了。林敬言问他怎么回事,方锐说,唐昊休的一学期,骗成功了,答应他下学期回学校读书,他跟着去,反正他学历漂亮,要找个直属学校教书不难。

 

 

 

林敬言没想到方锐肯这么干脆,但转念一想,他一向是这样,本来就孑然一身没什么好顾虑的,这下捆绑了个还在读书的唐昊,他乐意为他换个地方活,可喜可贺。人总是很难这么勇敢地主动改变生活。老林想到,送两个人去机场的时候,只是祝他们一路顺风。

 

 

 

之后的几年,确实是很顺风。方锐养活自己很简单,学校福利也好,唐昊本身就还是个学生,更没什么生活困难了。不知不觉就跟方锐说的男朋友初恋故事合上了,他知道唐昊的课表,在他没课的时候在学校去接他,吃饭撸串然后就上床。直到唐昊家里发现他俩的事儿了,很多东西天崩地裂地来。

 

 

 

先是家里没法接受唐昊出柜,唐昊的爆脾气来了是直接杠,那年春节当着七大姑八大姨的面撕破了脸皮,他当晚摔了门从家里出来,没给方锐打电话,但各种辗转,林敬言那边收到了消息,打给了方锐,方锐来接他,本来方锐早就跟家里闹崩了,他没什么团年夜可过,带着唐昊到依旧营业的酒吧通宵喝酒。方锐早在认识唐昊时就知道,他们完全不一样,他们会有相似的出走,但绝对不会同归,唐昊喝趴下时,方锐带着他回家,叫不到代驾,坐的公交车,在似曾相识的摇晃颠簸的车程上,他温柔地揉搓唐昊软乎乎的脸,知道他醉了听不见,也还是说,新年快乐。

 

 

 

等唐昊酒醒了,方锐想着法子把唐昊哄回了家。他们不会同归,他知道。方锐很清楚唐昊是个很倔的人,但他对家里绝不了,他不是自己,当年他下了飞机好歹接了唐妈的电话还接受了唐妈安排的林敬言的好意。方锐是个意外,他很清楚。

 

 

 

把唐昊哄回去了之后,方锐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是有家长匿名举报了他,希望他开学前和几个领导私下谈谈。方锐不知道是谁的家长,唐昊吗?他竟然笑起来。跟电话里的人说,好,嗯,过年好。

 

 

 

接着是唐昊家里找他谈谈,方锐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知道唐昊的对象是他的,不过,他去了,带着他一贯不缺的勇气,他不怕这种事。但很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家人没有要求他们俩分手,也没有辱骂他,只是说想知道唐昊这些年的状况。好像是想追根溯源要知道唐昊是怎么弯的似的。这方锐没法回答,他只是说,在他之前,唐昊就是了,所以他不知道。

 

 

 

唐家人转而问方锐的状况,刨根问底,像是为儿子择婿要看家庭条件,方锐隐瞒了一些,实话实说了一些。他想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想到唐家人最后说,其实他们不是反对他们在一起,也不是反对唐昊的性取向,但是他们为唐昊毕业之后做了别的安排,而这个安排与他方锐无关。

 

 

 

很难说明方锐当时觉得这事儿有多扯,那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早几年的脑残偶像剧,贫穷女被富二代的妈妈递了一笔分手费,要求她离开自己的儿子;此时此刻不是这样,但很像。他从不知道唐昊家里有着复杂的家庭关系,而且他们为他的未来安排得如此细致入微,并且,对,与他方锐无关。

 

 

 

方锐当然有权拒绝,唐昊也有,而且方锐猜,不管有没有自己,他都一定会拒绝被别人安排人生,但是,当感情牌被打出来作为威逼利诱的武器,方锐会对打到自己身上的嗤之以鼻,却会为打到他亲爱的小朋友身上的犹豫、驻足、暂停,并且投降。

 

 

 

是唐昊的母亲,唐妈没有来跟他谈谈也正是因为唐妈是个尊重儿子的好人,但更因为她无法来了,她的别的家人以她的病情为武器来打压方锐的时候,方锐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但他要缴械了。他不会让唐昊像自己一样与家人决裂,他也不会让唐昊因为自己失去母亲,而唐昊后来的人生要不要被别人决定,他管不着了,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在那个无聊的不对等的谈判里点了头。

 

 

 

也正是在大年初三晚上,他给唐昊打了电话,说,走,我们去取车,他俩坐公交车,坐公交车去那家唐昊喝得烂醉的酒吧,在公交车上,方锐很难得地什么都不想说,唐昊隐约有了什么预感,但他不擅长开启话题,他们只是沉默地坐着这趟车,到了酒吧门口。

 

 

 

在酒吧后面空阔的停车场,方锐把车钥匙丢给了唐昊,说,你来开。

 

 

 

唐昊说,我才拿到驾照,还没上过路。

 

 

 

方锐说,我知道。

 

 

 

唐昊盯了他很久,接下了车钥匙,上马路时,方锐说,上高速,高速上没人,我们兜个风,正好我有点儿事儿想跟你谈谈。

 

 

 

在那条开到了凌晨,再开到天蒙蒙亮的路上,他们基本出了城又调头回来了,在路上分手,不要更多的理由。唐昊不,方锐不得不,唐昊打着方向盘停在半路,方锐说,监控,唐昊说,管他妈的,方锐想到,小孩儿,但他接受了他的吻,像很多年前一样,在吻时忍不住哭了,他从不哭的,他妈的,唐昊说他不想,方锐说我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天不遂人意的事太多了,本来就不可能一路顺风到最后,对不对,你说对不对,你不用赞同,你不要违抗,我违抗过了,我一个人,孑然一身得自由而辛苦,你还是个孩子,永远都是,我不想你自由而辛苦,你以后的自由,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管不了这么多。

 

 

 

结果到了最后,有个混蛋让我长大,我倒是变成混蛋来让你长大了。我得走了。结果你还是没有叫我一声方老师。我配为人师吗?

 

 

 

方锐下了车,他隔着车窗对唐昊咧着嘴笑,挥了挥手,沿着大马路走了,融身于雾间,好像他本身就是雾中风,风中——车子突然追上来了,车嘛,追得轻而易举,追到他身边时,车窗摇了下来,唐昊叫他:“喂,车可是你的。”方锐说:“送你了。”唐昊说:“我不要你的破车。”方锐说:“那你想要什么?”唐昊说:“老师你啊。”方锐愣住了,终于舍得转过身来看着唐昊的时候,四目相对都是亮晶晶的,唐昊说:“除此之外我,”方锐打断了他:“还真是个小朋友。”唐昊说:“是吗。”方锐说:“也许吧。”也许他还是上了车。也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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